文字／下町貴族
圖片提供／下町貴族

跟著台灣女子「下町貴族」走進日本錢湯

錢湯，就是日本的公共浴場，我與錢湯的第一次相遇，是在2015年初，剛剛抵達日本的那一年。那時與友人到鳥取縣觀光，晚上搭乘夜間巴士返回東京，搭車前，在友人的帶領下，找了一間錢湯進去洗掉汗水與飛沙，錢湯名字早已不記得，只記得浴室裡人超多、水超燙。

從泡澡狂熱者到錢湯打工仔

而我的東京錢湯初體驗，是某天室友問我要不要去錢湯洗澡，我才發現離家超近的地方居然有這寶地，可以輕鬆坐著洗身體，浴池又大又多，還有好多種類藥浴可選，最棒的是那完全不會降溫的熱水池！這一去便成了我熱愛錢湯的濫觴。

 我所居住的台東區，是東京都內錢湯密度最高的行政區，截至2021年9月，一共有22座錢湯。很幸運地，其中有8座距離我家只有約10分鐘步行距離，別人為午餐、晚餐的選擇苦惱，我則是煩惱今天該去哪座錢湯泡澡。我特別喜歡離家最近的錢湯，不止方便，水質、溫度、浴池種類也深得我心，一個禮拜中去三、四天是家常便飯，也就這樣漸漸地與店主熟悉起來，獲得店主開口邀請我進到番台（錢湯櫃檯），正式成為錢湯打工仔。

錢湯打工仔掃除的標準配備：棕梠刷、業務用酸性粉狀清潔劑、防止強酸手套。

身為錢湯打工仔，我都在忙什麼？

現在我共在兩家錢湯打工，兩家都是離家近、很常造訪的錢湯，一家是被邀請，一家則是後來自己主動應徵，從此一週七天，天天「泡」在錢湯裡，而打工內容則有櫃檯、營業中服務與掃錢湯三種。

櫃檯就是坐著喊歡迎光臨、收錢、賣牛奶飲品等，偶爾跟客人聊聊天、話家常；營業中服務事項較繁雜，得一直站著或走動，除了在門口迎接客人外，還要男湯、女湯兩頭跑，擦去水滴、打掃落下頭髮等細小垃圾，維持脫衣場整潔，偶爾解決客人幾個小問題（如換零錢、拿玩具安撫孩童、幫忙開飲料等）。

這兩種基本上都不算太忙，但一有特殊活動就是另一番光景。如每年10月10日的「錢湯日」，為了慶祝這屬於錢湯的特別日子，每座錢湯除了會提供特殊藥浴「薰衣草湯」外，還會有限定毛巾免費發送。

除了大活動跟著最高單位「東京錢湯公會」（東京都公衆浴場業生活衛生同業組合）走，區域公會也會各自舉辦活動，如我所在的台東區，會選在每年的2、3月的某一天舉辦「顧客感謝DAY」，同樣也是發送免費限定圖案毛巾（毛巾是錢湯必備品，限定款只送不賣極受歡迎）。

東京錢湯公會推出2021年錢湯日限定毛巾及海報。

「顧客感謝DAY」的期間限定毛巾，可是許多錢湯迷的必搜款！
圖為2021年台東區錢湯顧客感謝DAY限定毛巾。

每當活動季節，錢湯的櫃檯就會忙翻天！我一邊收錢、一邊發毛巾，還要一邊回答為什麼有毛巾這個問題。而因為來客人數暴增，打掃次數也會隨之增加，同時，也有許多熟客會疑惑，為何今天生面孔特別多，這時我就需要跟他解釋，在他仍是光溜溜的狀態下。

但以上的忙碌，都沒有每天的錢湯掃除令人感到疲累。

想像你在一個小時內要掃完10個浴池、60組水龍頭與鏡子，還要洗刷那大片地板，第一次掃完我的雙臂痠痛無比，簡直難以舉起，雙腿因不斷地起立蹲下而「鐵腿」到不行。而剛閉店的浴室依舊熱氣繚繞，彷彿超大三溫暖，冬天舒服，夏天就是地獄，我時常分不清，到底落下的是水還是汗，濕身狼狽回家。 

為什麼錢湯會因為經營者高齡化而陸續關閉，至此，我總算體會到了。

刺青者錢湯止步？這可不一定！

值得一提的是，每次提及我在錢湯打工，周圍的人總會問一句：有刺青是不是不能進去呢？

會提出這個問題的多為台灣朋友。大家對於溫泉禁止刺青客入內的規定印象深刻，也認為錢湯不歡迎刺青客，但其實翻開日本相關法規，沒有任何一條是寫著「刺青者禁止進入公共浴場」，讓不讓你進去，完全是店老闆的決定。

過去，有刺青的人被認為等同於道上兄弟，店主怕引來不必要的麻煩、怕嚇到孩童，更怕周遭眼光，索性禁止刺青客入內。但隨著時代改變，刺青成為單純的藝術表現，紋身的人越來越多，雖然在高級溫泉旅館、超級錢湯（スーパー銭湯，此類錢湯入場費多為千元日圓起跳，是擁有餐廳、休息處、遊樂設備或住宿服務的大型錢湯設施，可以在裡面待上一整天，如「大江戶溫泉物語」。）等場所仍完全禁止，但全日本許多傳統錢湯並無刺青禁令，台東區更幾乎全面開放。

曾經我也認定刺青者不能入內，但是遇到好幾位錢湯店主跟我說：造成困擾的並不是刺青，而是不守規矩的人。的確，我看過好幾位身體後方滿滿圖案的客人，但是他們只是好好洗澡、好好泡澡，然後滿足地說了聲「好棒的熱水，謝謝！」困擾嗎？沒有，反而還很開心呢！

刺青者不能進入錢湯嗎？這可不一定！
這張錢湯告示便寫著，刺青客入內也是ok的啦！

錢湯不只療癒，更肩負「社會功能」！

不過最讓我印象深刻，莫過於錢湯所扮演的「社會角色」。2021年8月21日，東京新宿區與文京區部分區域因瓦斯管線破裂，導致約6500戶人家無瓦斯可用近150小時，影響了煮飯、洗澡等日常生活，此時新宿區內所有的錢湯（共19間），與文京區的2間錢湯免費開放無瓦斯可用的民眾進場，直至瓦斯恢復供應。 

過去我們以為錢湯是社區的交流所，鄰里每天來此洗澡兼交換情報，但其實一直以來，錢湯也扮演著「緊急避難所」的角色，所謂災難包括水災、颱風、地震等，這種時候，擁有廣大空間、水源、熱源、乾淨毛巾的錢湯，便成為大家安頓身心之地。2011年311東日本大地震時，東京部分錢湯便立刻成為避難所；這次的瓦斯事件，新宿區與文京區免費開放；各區錢湯組合也都常備水源、物資，都是在盡錢湯主的社會責任。

從日常到非日常再重回日常

很多人對日本錢湯的形容是「在地居民的日常」，可是在家家戶戶皆有衛浴設備的現代社會，「到錢湯去洗澡」不是日常而是「非日常」。你可以發現，到錢湯洗澡的客人有七成以上是熟客，這些熟客多是60歲以上，在他們那個年代，錢湯確實是日常，所以他們依舊保有這個習慣；但對於年輕的一代，錢湯根本是未知世界，所以一度錢湯出現斷層，沒有新客上門，也成為錢湯消失的原因之一。

值得慶幸的是，越來越多年輕人對錢湯產生興趣，不管是對錢湯壁畫藝術、建築物，還是最純粹的泡湯滿足感，踏入錢湯界的新生代逐年增加，包括親自經營、協助翻修、推廣錢湯文化等，加上多部以錢湯為主題的戲劇作品推波助瀾，近幾年錢湯再度迎來高峰時刻，「非日常」再度成為一些年輕朋友的「日常」。

至於我為什麼喜歡錢湯？曾經打工的錢湯的店主如此問道。我說，我喜歡這些具歷史氣息的建築物、喜歡錢湯壁畫、喜歡看人們抱著期待狼狽的進來，然後一臉清爽地笑著出去，喜歡每個錢湯經營家族的努力，最重要的當然就是：泡澡幸福極了！